第6章 师妹(六)_撞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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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师妹(六)

  电话结束,盛君殊果然站起来,拉开被子,把她摊平放倒,轻按一下她的发顶:“你在家里好好休息,师兄先回去了。”

  师兄?

  衡南蜷缩着侧躺,撩了下眼皮,转着手腕上细细的纽扣藤。这个人一定是把她错认成什么别的人。要么,就是精神上跟她一样都有问题。

  盛君殊安顿好衡南,环视房间一圈,确定不再有作死的花花草草成了精,弯腰给床角贴了收惊符。

  贴到一半,感觉到了什么,伸手一摸,烫得板而挺的衬衣被衡南捏得皱皱巴巴,还扯出了大半,不胜狼狈。

  盛君殊单手打开腰带,把衣服调整好,顺带按了床头的铃。

  郁百合听见了服务铃,蹬蹬地上楼来,就看见太太衣衫凌乱地蜷缩在被子里,眼角发红,显见是哭过,好像个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。

  再回头,老板则在一边利落地扣皮带搭扣一边冷着脸吩咐:“看好太太,今晚上之前尽量不要下床,晚饭也送到这个房间来。”

  “好……”郁百合的凝重的目光在这两人间徘徊,“咕咚”地咽了一口唾沫,复杂地点了点头,“好。”

  盛君殊又回公司里去了。

  郁百合下午来看过太太四次,她都是枕着手臂,背对着她很沉地睡着,睡得无声无息。

  年轻人怎么能有那么多觉好睡?

  一定是累着了才会那么困。

  真没想到老板是这样的人……

  郁百合叹了口气,掀开锅盖搅了搅煮沸的汤,鲜香伴随着热腾腾的蒸汽一并涌出来。

  往常盛君殊午加班,晚上也加班,一天只能用她做的只有早餐,做得太花哨,盛君殊还嫌铺张,专业级别的十八般武艺使用不出来,实在过于憋屈。还好,现在有了太太。

  可惜,是个命苦的太太。

  衡南让郁百合叫醒的时候,橙红色晚霞透过落地窗泼进房间,照在崭新的床铺上,木格栅屏风的光影美得恬静。床上搭了个宽阔的便携小桌子,三菜一汤装在小盅里,卖相精致。

  “芝士焗生蚝。”郁百合拿毛巾垫着,又给她盛了一碗汤:“这个是山药银耳羹。”看了一眼女孩苍白的小脸,怜爱道,“补肾,补气阴。”

  “太太。”郁百合看着她,叹一口气,“躲不了的事情,就别躲了。男人都是那样的,与生俱来的征服欲。你越跑,他越要强取豪夺,你不跑,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……”

  衡南:?

  这汤比她常喝的好喝,脆皮乳鸽也好吃,这听不懂的话她便也囫囵听着,在郁百合爱怜的注视下,捏着乳鸽腿全吃光了。

  用消毒毛巾擦过手,又接到了电话。

  女人好像在室外,听筒里呼呼的全是风声。她难掩语气的激动,换了个人一样:“哦哟南南,给你讲,你从哪里掉来这么个金龟婿啊?”

  衡南默不作声,看着郁百合麻利地将小桌板撤下去。

  “不是要户口本?住哪里啊,妈妈给你送过去?”

  “你快递过来。”回答的声音冷清清,带着一丝哑,疏离而抗拒。

  “你这孩子……”对面尴尬地笑,“这么重要的证件,哪能快递呢。”

  总裁办公室里,暖橙色的晚霞将四周笼罩。

  老警察的手从披着的警服外套里伸出来,半躬身子,同办公桌后面的人握手,笑出一口常年吸烟而熏黄的牙齿:“盛总,久仰。”

  盛君殊绕出来,伸手将他让到对面沙发上:“蒋警官客气,对接资料,还让您专程跑一趟。”

  张森不在,盛君殊亲自拿起放了茶叶底的纸杯,在饮水机里接了半杯热水。

  蒋胜双手接过来,受宠若惊,瞥见盛君殊拇指侧边红红的印子,以为是烫着了:“盛总手怎么了?”

  盛君殊神态自然地拉了拉袖口:“没事,逗猫让咬了一下。”

  蒋胜哈哈了一下,没想到这么大的总裁还养小宠物呢。鹰隼一样的眼睛在面前男人英俊的脸上走了个来回,掩住心里诧异:“年前有幸见过盛总一面,盛总真是一丁点儿也没变。”

  盛君殊说:“您也没怎么变。”

  蒋胜摇头,执意指了指自己的寸头:“我老得多了,你看我头发都白了一半。”

  这年,他一共见了盛君殊两次,这个人每次给他的感觉都是“年轻”。这年轻不仅限于鬓角漆黑,轮廓英挺,而是因为养尊处优素来使人萎靡,而他身上却总有股向上提的、青松般的精气神。

  蒋胜垂着眼,“吸溜吸溜”吹着地杯子里的茶,拍了拍桌上的牛皮纸袋:“报案人是个女大学生,在清河a大读大三。三天前,长海小区的诊所和朋友一起看病的时候,第一次遇到异象,对方有实体,还能对话,不过没有攻击她。大概是凌晨四点多。”

  一抬头,盛君殊已经在黑色皮质笔记本上安静地记了半页纸。

  蒋胜特别喜欢认真的人,放下茶杯,眼里滑过一丝赞赏:“出事之后,她暂时住在长海小区男朋友的租住房里,大概是23日当天的凌晨点左右,她再次在屋子里听见了所谓的‘声音’。”

  “但是那以后,她没再有类似经历。报案人现在自称是自己休息不好出现的精神问题,正在吃药调整,不太愿意配合我们警方调查。”

  盛君殊的笔尖本子上顿了顿,重复:“23日,凌晨点。”

  “盛总猜到了?”蒋胜窸窸窣窣地笑出一口黄牙,悉知一切似的压低声音,“是不是那小子出手。”

  “是。”那个时候,他在寻找衡南的路上,感知到肖子烈强烈的能量波动,立即出手阻拦,随后接到了他的控诉电话。

  “子烈确实打草惊蛇了,但也足够震慑怨灵,对方或许知难而退也未可知。”

  蒋胜低低笑着,摩挲着桌上的档案袋,心里明镜似的,盛君殊一番言语,到底还是护他师弟的短。

  “多的废话我不说了,现场照片,笔录,都在里面——本来呢,也应该是肖专员送过来的,但我在办公室找不到他的人,只好我自己跑一趟。”

  盛君殊听着,太阳穴鼓鼓跳动,负责公安线的警官,明里暗里都是对肖子烈的不满,或者说……是对他们这个小众的异能群体承担职能的不满。

  “不好意思,蒋警官。师弟年幼无知,性子跳脱,我这个做师兄的,替他向您赔罪了。”

  这些年,他不知道替肖子烈摆平多少事。一开始替人道歉的时候,他还面红耳赤、气急败坏、内心屈辱,次数多了,人就习惯了,两片唇一碰,张口就来。

  “哎,哪能让盛总道歉。”蒋胜忙笑着摆摆手,心里是平衡了,仰头打量圣星这处总裁办公室。

  办公室里没有摆排场的名贵字画,也没有时兴的智能家居,落地窗透亮,灰色系长毛地毯配真皮沙发、花纹大理石柜面、百合色圆柱台灯,低调而敞亮,倒是很符合盛君殊本人的气质。

  “要是谁都像盛总一样家大业大还这么兢兢业业,谁想挑毛病也挑不出啊。”

  盛君殊只是尴尬地弯了下唇角,没有言语,随着蒋胜站起来,踱到了落地窗正对的画框装饰墙面前。

  这面装饰墙极大,仅绘制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,深蓝色调,细细一看用的是水彩,颇有股西合璧的意味,不知道是哪位艺术家作品。画上大半留白,山峰云雾缭绕,神秘莫测。

  蒋胜伸手摸了一摸,仿佛在触摸画上的云雾,眼神也深了:“想到五年前,我想破脑袋也不肯信世界上真有怪力乱神事。”

  盛君殊笑了一笑:“您现在信了吗?”

  “不信不行啊,我们这些小警察。”蒋胜自嘲一句,又想起来问,“你们这个师门,叫什么名字?”

  盛君殊闻言,抬起头注视着墙面,一对黑湛湛的眼珠里倒映出画蓝黑的山水,默了片刻,极轻地说:“垚山。”

  “垚山。”蒋胜咂摸了这两个字,问道,“肖子烈那崽子是你几师弟?”

  “子烈是师弟,是‘子’字辈里最小。”

  “你们还排辈的,那你是‘君’字辈。”蒋胜笑,“就跟郭德纲收徒弟一样,进门师父赐个名,‘何云伟’‘岳云鹏’,你们就是‘盛君殊’‘肖子烈’。”

  盛君殊手揣在口袋,陪笑道:“是。”

  将胜略有些疑惑:“不对啊,不同辈还能称兄道弟啊?”

  盛君殊说:“同辈弟子,因各种原因离开的多,留下的实在很少,师父就把我们两辈凑在一处,勉强称师兄弟了。”

  蒋胜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:“那你们师门还有谁啊?”

  “不剩谁了。”盛君殊轻描淡写,“现在就我和师弟,”想了想,补充一句,“还有二师妹。”

  “师妹?”蒋胜眯了一下眼,“你们修道的,还能有女的?”

  盛君殊说:“修炼门派,男女不论。”

  “不是,”蒋胜忍不住抱怨起来,“既然有个师妹,这派出所坐办公室的活,干嘛非派一还在上学的毛头小子?”

  蒋胜问这句话,也没别的意思。

  一来肖子烈根本坐不住办公室,视规矩于无物,他不喜欢。二来,他发现盛君殊和肖子烈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俊俏,由此推测这垚山弟子必定是人龙凤。派出所阳气重,真要来个美女搁玻璃罩子里,每天坐着办公,多养眼哪。

  “师妹……”盛君殊沉吟,掀开袖子看一眼表,七点半,心里思忖要不要顺便请蒋警官吃顿饭,替肖子烈还个人情,于是一面推着他往外走,一面温声搪塞,“师妹怀孕了,恐怕不太方便。”

  “呦,你们修道的还能怀孕呢!”

  “可以。”

  蒋胜听了更为震惊,“能结婚么?”

  “可以。”

  “盛总您也结婚了么?”

  “我也快了。”

  “呦,一点风声没有。您跟谁结婚?”

  “……师妹。”

  蒋胜:“……”

  盛君殊:“……”

  蒋胜:“盛总厉害了。”

  盛君殊:“过奖。”

  两人一路并肩,从电梯下到大厦一层大厅,走到了门口,

  蒋胜似乎还意犹未尽,“我知道一个烤肉店特别好,咱哥俩今晚喝两杯去?”

  盛君殊捏着档案袋,拇指敏捷地按住了电梯闭门键,面上笑了一笑:“不了,慢走。”

  擦得纤尘不染的电梯门缓缓闭合,倒映出修长的影子。盛君殊一个人在电梯站定片刻,却没有按下楼层。

  距离他惯常的下班时间,还有一个半小时。如果是从前,他应该会按回17层办公室,抓紧时间继续处理剩下的工作。

  圣星发展到今天,五个分部,总部办公室占掉一栋大楼。外人看起来,盛君殊勉强也算是跻身上流社会圈子的富一代。而今依然事事亲力亲为,很多人预测他这样野心和毅力,是要给子孙后代创造一个庞大的帝国。

  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点进账填补着庞大的、半死不活的、苟延残喘千年的师门的窟窿,钱只有嫌少,绝不嫌多。

  “叮咚”手机震动了一下,屏幕亮起,红色加粗置顶的“衡南”闪烁,盛君殊看着它熄灭,手指下移,按住了b2。电梯迅速下落。

  从今天起,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用于睡觉的别墅,还有别墅里一个等着他照顾的……怕鬼的活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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