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 灯塔(九)_撞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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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 灯塔(九)

  “等一下,小二姐是想……”

  发丝在风微动,衡南唇边的笑意褪去,翻转手地煞,王娟让一道刺目的光一闪,“啊”地喊了一声,眼前白了一片,捂着脸退了数步,绊倒在石台上。

  莹莹的灯塔上又刺出的一道光,像把无垠的长剑,直奔天际。

  那咯吱咯吱的震天动地的响声再度传出,巨石人面竟然翻转了角度,一对错落的眼睛下绽出一道泪痕似的裂纹。

  衡南转动手腕,那条尖锐的白色光线从她手上直飞出去,在空划出一道载满杀意的轨迹,劈砍在塑像上,迸出一串蓝色火花。

  王娟揉数次眼睛,这才隐约看见,衡南手上握着的,正是那被擦干净的半块地煞。

  玄学门派兵法,讲究虚实相映,棘为刀,光为剑。

  地煞,也不过是一面镜子。

  一面能反射光线的镜子。

  镜面抖动如水面,在灯塔强大的光线下抖动发烫,迸射出去的光剑,便如白虹贯日,载着撼天动地的巨大能量,瞬间便将天上黑云绞作两断。

  那细密的蛛丝一挣断,黑气人有如气球向上腾空,赤红的人面塑像转瞬向下沉去,一连串气泡冒出。

  “师兄,刀给你。”

  盛君殊用力接住衡南丢过来的刀,将布条紧了紧,一路踩水而去。

  锥形灯塔通身白光,宛如神殿一道通天玉柱。地煞凝成的光剑,晃出数道虚影,漫天扇形的褶花,由天及海,拍击在海上,银浪滔起,连成一线。

  穿梭在其的橘红阳炎灵火划出的复杂轨迹,正如走针引线,画出一朵立体的花型来,将人面石像围在正。

  盛君殊一刀一刀劈砍在石像上,一刀一个火焰爆花,踏一脚借力,换个方向再来,只觉得自己是坚持不懈的凿山石匠,却看不见远处石人狰狞的面庞上,已落下汩汩血泪来。

  石像沉至鼻子,猩红的水波圈圈荡开。

  衡南眼睛已经发红,目光很专注,衬衣鼓了风,在空晃动,手臂甩起,短促的拍,砍,劈,剑剑野蛮而用尽全力。

  她这剑法得盛君殊指导多年,一脉相承,光剑与牡棘刀砍着砍着,竟砍出了同种频率,哪怕是愚公移山,也是实实在在,锤锤稳固,倔强,专注,又极富耐心。

  衡南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,喘息越来越急促。巨大的塑像一再下降,直至没顶,盛君殊着力点越来越少,最后俯贴海面,几乎尝到了海水的咸凉。

  正此时,盛君殊神色顿变,一个跟头向后翻出,挡不住爆开的惊雷般的声响。

  混杂着白光、橙色火焰和血色污浊的白色海水井喷一般像四面八方喷去,骇浪如海啸抬起数丈之高,几乎席卷整个天穹,高高矗立的灯塔只剩下个塔尖儿。

  数分钟后,白浪才服退下去。

  灯塔上悬挂的一只煤油灯左□□摇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

  水下先冒出一只尾巴。

  狐狸滚到了摊上,疯狂地抖着毛,随后在一阵一阵拍岸的潮汐叼住一只手,将不省人事的王娟拖到了岸边。

  适逢月出,照亮人面,盛君殊衣裳头发打得透湿,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,闭着眼睛抹了把脸上的水。

  “不得了老、老板。”张森激动地用尾巴扫了扫他脸上的沙粒,“我们好、好像干、干成了一件大事。”

  “不得了……”盛君殊沉吟片刻,猛然想到什么,立刻做起来,“衡南。”

  他立即爬起来,仰头向上看。

  不得了了,师妹还在上面。

  衡南的头发浇成一绺一绺,没有血色的嘴唇为张,水顺着脸颊汇在尖尖的下巴上,成股往下淌。她抱膝坐在灯塔上,衬衣也湿透了,透出内衣带子的形状,正瑟瑟发抖。

  “师兄。”

  她的声音也在发抖。

  “没事,下来。”盛君殊伸开双臂。

  衡南还是抱成一团,一动没动。方才没顾得上看,这地方真他妈高啊。自她从升降台摔下来那次,她就怕高的。

  “……我不敢。”话音未落,眼泪先吧哒吧哒掉下来了,衡南瞪着栏杆哭了一会儿,狠狠抹了把脸,带着哭腔儿道,“我下不来。”

  张森先是愕然,哧哧地笑了,让盛君殊一掌拍在脑袋上。

  他一刀扎在塔身上,转瞬腾空,踏在刀上,再度伸手,语气温和:“下来。”

  衡南看了一眼,摇头。

  盛君殊默了片刻,又向上走了几步:“来。”

  衡南抹了把眼泪,还是摇头。

  盛君殊笑了,又向上爬:“这儿不高了,下来。”

  衡南别过头,眼睛睁大。

  海上正是一轮硕大的圆月,清晖四撒。

  张森目瞪口呆地看着盛君殊一步一步妥协向上,直到自己爬到了塔顶。

  他撑着栏杆翻了进去,走到她面前,弯腰伸手:“衡南,来。”

  欢快的竹笛响彻,声音在海风里回荡。海面上飘着七八艘船,绑在一起,安静地在浪里沉浮。

  都是双层型船,船上挂着灯,把甲板照得灯火通明,甲板上放着箱子,箱子里装满冰块,错落斜插着七八瓶红酒,桅杆上的深红的红绸带被风吹动。

  “哎呀这小风吹着,大海看着,真享受啊。”戴名贵腕表的男人顺手开了一瓶,倒进高脚杯里,“关键是你看见远处没有?一个人没有,只有我们。”

  “还是盛总厉害,听说这‘海上仙山’风景区还没开发到后山,人家就买了后山这块地办婚礼,原生态海上婚礼。现在是不是觉得什么教堂婚礼,草坪婚礼都不够别致?”

  “那是啊,谁买得起风景区啊。”

  二人笑着相碰一杯。

  月挂山崖,毗邻的船上,也充满了嘈杂的欢声笑语,一阵惊呼传出:“河灯,看见没有,河灯!”

  像是商量好了一般,海面上忽然浮起万千闪烁的星子,摇摇晃晃,有的聚拢在船边,有的散在远处。

  有人猛趴在船边:“我靠,水母!我看见水母了,这么大水母,能捞吗?”

  ……

  “怎么样。”挂灯照亮盛君殊的侧脸,他盘坐船上,挽起袖子,给衡南递了一杯果饮。

  “他们非常满、满意,极其满、满意。”

  张森看了一眼怀里报表,小声道,“把、把总裁婚、婚礼和公司团、团建合并,加上这块地、地是我们自己的,省了差、差不多有……百万。”

  衡南原本靠在栏杆上静默听着,哧地笑了,果汁半数洒进海里。

  盛君殊默了片刻,“行了。你走吧。”

  张森“噢”了一声,看四下无人,“嗖”地跃到临近的另一艘船上。

  盛君殊低眉问:“笑什么?”

  手刀光一现,同时斩断了这条船和其他船连接的锁链,船身重重抖了一下,衡南脚下不稳,一个猴子上树,窜到盛君殊身上,船已稳住,飘向大海深处。

  “那是盛总吗?”有人遥遥一指。

  “好像是盛总和太太。”

  “盛太太怎么打扮成古代人了?”

  那条船和这几艘不一样,小而窄,且是单层,简直就是个独木舟。

  男人宽肩窄腰,撑起一身正装,脊背挺直地立在船上,低头。

  搂着他脖子的女人仰着头,黑发半垂,头上玩笑似别这的凤冠半落,珠翠闪光,如霞的红衣,袖口飘起,裙摆层层叠叠,逶迤在甲板上。

  “你懂什么,现在小姑娘都喜欢汉服。”

  “他俩怎么不一起穿,闹得不古不今的。”

  “说不定盛太太想要式婚礼,盛总想要西式,谁也说服不了谁,这不……”

  “哎?起雾了。”

  “怎么起雾了……”

  不知何时从海上拢起来的雾气,慢慢将这只小船隔离开来。

  衡南靠着栏杆坐在甲板上。裙子虽长,却是个侧开叉,嫌热,一双腿已经支出来了,看了一眼托盘上挂着冰雾的西瓜汁:“不想喝这个。”

  盛君殊把箱子打开,反正里面还有葡萄橘子香橙……

  “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倒。”

  “这个。”衡南的脚尖故意把箱子角一挪,红酒瓶在冰块里作响。

  “……”盛君殊看了一眼,“喝酒误事,我已经发誓不碰酒了。”

  “你什么时候发的誓?”

  盛君殊觉得她明知故问,顿了顿小心给她倒了一个酒杯底:“……你喝吧。”

  衡南夺过酒杯来,倾了半杯,一双猫瞳含着挑衅的笑看向他:“师兄,我敬你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敬你。”手指夹着杯子晃晃,浅红琼浆摇动。

  “别激我,没用。”

  衡南抿了一口,马上蹙眉。

  干红,怪不得这么难喝。

  盛君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扭头把剩下的一股脑倒进海里。

  “就没啤酒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这不是有吗?”衡南从冰箱里刨出来两罐,“你骗我。”

  盛君殊按住她拉环的手:“女孩没事喝那么多酒干嘛?”

  “都成亲了,不喝个交杯酒么。”因着酒力,衡南脸上不自知地泛着一层浅浅的红晕,眼里含着水色。

  盛君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,一股脑拉开两罐:“喝吧。”

  盛君殊想了想,把刀擦干净,递给师妹,只觉得难以启齿:“一会儿你拦着我点。我的意思是……如果要有什么的话。”

  衡南把刀一把抽走,垫在屁股底下。

  天气晴好,海浪起伏也平静。衡南枕在盛君殊膝上,仰躺着看着夜幕无数星子,船在漫无目的地飘动。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,衡南翻了个身朝着海:“师兄,我好热。”

  “哎——”盛君殊一把按住她的手,只觉心惊肉跳,环顾四周,压低声音警告,“在外面别乱脱衣服,一会儿让人看见了。”

  “热死了。”衡南在他的镇压之下仍然一意孤行地挣扎。

  最后,她侧枕船上,大片露出的脊背对着他,腰窝上压着半截赤红的嫁衣,衣带落进水里,连手臂也浸在海水,怀着一点好奇和一点恶意,打乱聚集在船边的明亮的河灯。

  盛君殊望着这瘦削倔强的背影,眼里忽然漫出些笑意:“你知道吗?师父曾经跟我说过。你的性子很像……先师母。”

  梗了一下,他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。

  衡南默了默,漫不经心地捞出了一枚河灯:“你说被我们打爆的那个女的?”

  盛君殊对师妹的用语忍了又忍,温热的手掌提醒地按在她肩膀上:“……对,姽丘。”

  衡南哼笑了一声。良久,她道:“那他是不是说你跟他很像。”

  “说过。”

  “说是为了大道,看来还是有不少私心。”衡南讥诮道,“难怪……”

  “难怪什么?”

  难怪师父说,赐婚是因为适合。他于妻于子,于这尘世情缘所有的愧怍,都成了寄托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祝愿。

  衡南只是摇摇头,松手放那河灯去。

  适不适合,她不知道。

  年少的师兄,一定不会喜欢年少的她。

  可是一千年后的师兄,经了时光搓磨,人世孤寂的师兄,竟然会舍不下这样的她。可见人总是会变的,人这样脆弱和复杂。

  盛君殊抚摸着她颈后的头发,齐肩,平直的断口:“就不打算留长?”

  衡南敏感回头:“你跟那些庸俗的男人一样只喜欢长发。”

  “我没有。”盛君殊条件反射地否认。

  其实是因为,他手机里偷偷存下的那张十七岁那张穿浴袍的照片,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,但这怎么好说?

  “你这样就挺好看的。”他加重安抚的力道,“真的没有。”

  “下回你头发超过这个长度,师兄帮你剪了。”

  衡南这才哼了一声,回过头去。

  一时情急,盛君殊也觉得热了,海风里都是热气。他松了松领子,干脆起身又拿了几罐啤酒,一口气喝干净,感觉好了很多,清醒了很多。

  衡南被拦腰翻过来的时候,头枕在板仓上,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。

  “师兄,什么意思?”她的呼吸急促起来,仰头看着勾着她衣带一点点向下的手指,“要杀要剐,能不能痛快点。”

  说是脱,半天只拉下这么一点,倒像是逗她玩笑;可要说是玩笑,又是真心实意地在脱,盛君殊专注的睫毛抬起,注视着她的脸,染了些醉意,竟然平生头一次地,有了些亵玩的味道。

  衡南看他片刻,伸手猛然勾住他的脖颈。

  船在浪颠簸,滑腻的脊背不知怎的垫上了地上的刀,冰凉,衡南拥着浪一般的嫁衣,眼泪直掉,只知道缠紧了不放,哼道:“好喜欢师兄……”

  “喜欢我,呵。”炙热的手臂搂紧了她,将她紧紧贴在怀里,“衡南,叫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?”

  “……?”衡南怔了片刻。

  在说什么?

  “你就往下跳,这些年我总是在想,总是在想。”

  他醉意朦胧,气息也散乱,“你看我那一眼,到底想说什么?”

  “对不起。”他急促而知礼地在她耳尖吻了吻,“师兄这一千年,每天……分一小时找你,找不到的时候……”

  说到这里,他很轻地笑了一笑,“其实……都很煎熬。”

  【正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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