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_小良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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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

  第78章

  她长到十七岁,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尴尬的事。

  江夫人隔着一扇屏风,正在说着小满和韩拾的事,而周攻玉在屏风的另一面,手臂轻轻一勾,将她环在了怀里。

  二人贴得很近,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。

  周攻玉墨发半束,冰凉滑腻的发丝贴在她扫过她滚烫的脸颊,她眨了眨眼,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。

  “小满,还没换好吗?”

  江夫人见她半晌没动静,出声提醒了一句,小满立刻挣开周攻玉,整理衣服往外走。

  “换好了,这就来。”

  说来说去,江夫人也绕不开小满的亲事。

  末了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,说:“你也不要难过,我与你义父都将你视若己出。

  江氏怎么说也是东南一带有名的商行,你是太子妃,出嫁之日,排场也断不会比若若小。

  年关将近了,我也要去祭拜陶姒,她泉下得知自己唯一的女儿成了太子妃,必定也会为你高兴。”

  “谢谢义母,至于婚事,我还是希望一切从简,不需要什么排场,过得去便是了。”

  总归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她做不了太久,日后也是要离开的。

  若真教义母拿出些珍奇异宝做陪嫁,岂不是尽数送到了皇宫。

  江夫人又说了些,最后见小满坚持,便只能作罢。

  “此事日后再议吧,倒也不用操之过急了。”

  等人跨过房门,终于离开了,小满才缓缓呼了口气,转过身和眸光幽怨的周攻玉对上。

  她梗了一下,解释道:“我义母并非这种意思。”

  周攻玉垂下眼,慢条斯理地抚平衣上褶皱,语气有些磨人。

  “旁人的意思我一概不管,我只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。

  是否我宫里的紫藤,比不上窗台的栀子花。”

  他说出这话之前,心里多少是有些委屈的。

  而小满沉默着,没有立即给出答话,让他更觉得委屈了。

  韩拾到底哪里好,让她何时都要念着?

  小满摇了摇头,周攻玉心中猛地一紧,紧接着又听她说:“其实我从前并非喜欢紫藤,只是姜府那处的长廊安静少人,我便在那里散心。

  后来喜欢紫藤,是因为能看到你。

  每次你都会出现在那处,像做梦一样,连带着我看见那片紫也会心生欢喜。”

  不过后来有一阵子,她都没有去过那处长廊,花也不愿意看到,怕自己触景生情,平添难过。

  “可后来就不是这样了,我看到栀子花,心里会觉得开心,可看到紫藤的时候,就只觉得心里不好受。

  不是比不上,只是不一样。”

  她的话里没什么情绪,只是平淡地叙述罢了。

  周攻玉却宁愿她话里能有所怨恨,哭也好骂也好,控诉他辜负过她的情意。

  可这些事似乎再难牵动她,连多余的表情都不屑表现出来。

  他和韩拾不一样,在她心里根本是毫无可比之处。

  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周攻玉从背后抱住她,将脸颊埋在她颈侧,嗓音颤抖着,竟表露出了一丝脆弱感。

  “我知道,对不起。”

  ——

  年关将近,江若若才成婚,江夫人又要商议着江所思和陵阳郡主的事,巴郡的事务都交给了江所止来处理,他们便暂时留在京中,等过完年,小满也和太子成婚后再回巴郡。

  姜恒知病倒得彻底,姜月芙的死又是一击重创。

  先是妻子离世,紧接着姜老夫人也走了,最后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
  姜月芙的尸首送到姜府的那日,姜恒知生生呕了一口血,之后便一病不起,姜月芙的丧事皆由他的心腹一手操办。

  被送走的姜驰,也因为此事回到了京城。

  短短一个冬日,姜府挂了三次白灯笼。

  京中人都为此议论纷纷,连同小满也被冠上了各种不详灾星的称呼。

  有人认为,姜家的不幸都是她一手导致,又称她冷漠无情,一见姜恒知家倒了,便撇清干系投奔江家。

  对于那些流言蜚语,小满不以为意,姜月芙的葬礼上,小满去上了三炷香,也没有瞧见姜恒知。

  偌大的江府,放眼望去寂静冷清,白布被风吹得摇摆,像是游荡的孤魂。

  这里只剩下死气沉沉,没有留下半点温情。

  她走过廊庑的时候,远远看见了姜驰。

  昔日的他也算意气风发的少年,纵马掠过繁华的长街,勾动沿街少女心怀,如今却是面色颓然,形影相吊。

  姜驰也看到了小满,眼眸微微一亮,却又很快低垂下来,唇瓣紧抿着,没有再看她。

  两人都没什么好说的,包括姜驰自己,回想起在母亲灵堂前说的那一番话,也是羞愧懊恼。

  他是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的。

  更不用妄想让小满接受他的情意,当初在姜府,是他幼稚又愚蠢的用欺辱小满的方式,来满足得不到她的龌龊心思。

  自从知道了姜驰的心思,小满每次想到他都是浑身不适。

  目光短暂的相接后,迅速就撇开眼,加快步子离开了。

  又过了几日,京城愈发寒冷,各家各户都置办好了年货。

  除夕头一天,小满去陶姒的坟前上香。

  她以为会见到坟头的荒草又长满的凄凉场景,哪知却正好相反。

  有人给陶姒清扫过,坟前也放了祭品。

  香箸尚未熄灭,青烟正缕缕攀升,坟前的人垂首站在碑前,背影似一棵被压弯的老树。

  姜恒知没有转身,叹息一声后,才道:“小满来了啊……”

  “姜大人。”

  他身子颤了一下,才蹙着眉无奈道:“你有许久不曾唤过我父亲了。”

  是自从她被拖去服下寸寒草之后,小满嗓子被药坏了,自那以后她口中便没有了“父亲”。

  “你想说什么?”

  小满不愿与他多做周旋,语气还有几分不耐烦。

  姜恒知犹豫了一下,似乎很难说出口。

  “今年的年宴,能不能留在家里,陪爹爹一次。”

  她觉得莫名其妙,语气还有几分嘲意。

  “真奇怪,我从前在府里活了十五年,父亲不曾在意过我的生辰,除夕中秋端午,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我。

  我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,惹得你不喜欢,于是努力的读书习字,不争不抢,不给人添麻烦。

  我甚至不敢生病,怕你知道了会不喜欢。

  可我用尽全力,你也不肯看我一眼。

  如今没了姜月芙,你才想到,原来我也是你的女儿,不是一个牲畜。”

  姜恒知脸色苍白,哑然地看着她。

  “我没有当你是牲畜……”

  “不重要了。”

  小满的目光移到陶姒的墓碑上,眼神冷了下来。

  “你对不起我娘,对不起程夫人,也对不起自己的儿女。

  我最厌恶的,是你故作情深,不知悔改。

  对林菀下手,想用她腹中的孩子救姜月芙。

  辜负林菀,辜负发妻。

  既然要做恶人,又何必要装作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,说这些话恶心我。”

  姜恒知没想过小满会说出这种话,一时间面子也挂不住,脸色十分难看。

  “我是你生父,这是改不了的,你依旧是我的骨血,便是有太子撑腰,如此对待亲生父亲,是为不孝。”

  他被气得不轻,指着小满的手抖个不停,喘气声愈发的重。

  “不要在我娘坟前说这种话,她人都死了,您又何必再来污她的耳朵呢?”

  小满穿得很是厚实,看着可爱又娇憨,说出来的话却犀利狠辣,丝毫不留情面。

  白芫眉梢微挑,也是有些惊讶。

  一开始见到小满,她还是怯生生的,说话的时候温柔带笑,哪里像现在。

  果然和太子待久了,脾气也渐长。

  山上冷寒,此地也偏僻,坟前的草叶上覆了层白霜。

  总算把姜恒气走,小满才跪下给陶姒上了香。

  也不知谁选的地方,实在是偏得过分,这碑也不太气派,哪里像是丞相府的手笔呢。

  碑文上没有多余的字,只草草刻下了“益州陶氏之墓”。

  短暂又简洁,几个字便结束了陶姒的一生。

  “母亲,若世上真有轮回一说,想必你也该投胎了。

  我再来看看你,来生一定要擦亮眼,嫁给一个很好的人,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,切勿再遇到这种人了。

  以后要是再生女儿,也待她好一点,陪她过生辰。”

  起身的时候,白芫扶了小满一下。

  她捏着白芫的胳膊,轻声问了句:“白芫,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?”

  白芫想了想,说道:“她在我幼时便病逝,我连她的样貌也记不起来,不过依稀记得她很会唱歌,时常唱曲儿哄我睡觉。”

  “那也很好了……”

  至少能有些温情可以回想。

  哪里像她,翻遍记忆,也难以找出陶姒的笑。

  除夕当日,京中有名的淮山寺会有许多去祈福的人。

  江夫人想着带儿女都去一趟,江若若成婚,可以去求他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,子嗣延绵。

  小满没什么兴致,无奈前几日韩拾劝她的时候,将她送的平安符拿出来显摆,嚷嚷着:“这是小满去淮山寺特意为我求的平安符,可灵得很,我几次死里逃生,多亏了它保佑!旁人都没有呢”

  江夫人抓住了他话里的“死里逃生”,又开始对他背着亲人参军的事不满。

  恰巧来寻她的周攻玉听见了这句,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,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幽怨。

  他一整日,说话都是凉飕飕的,小满始终装做察觉不出来。

  直到离开时,他才忍不住问:“你怎么不给我一个?”

  小满:“淮山寺的石阶太长了,我爬不动。”

  这么说完后,周攻玉也不再强求,眼中却还是失落得很。

  尽管小满给的理由十分敷衍,他也不想让她再劳累,没有便没有。

  但想到韩拾手上的平安符,还是有些不甘心。

  ——

  小满以为平安符的事算是揭过去,她是真不想再爬一次淮山寺的长阶。

  除夕那一日还下了雪,天寒地冻,路面湿滑难行,那石阶更难走了。

  她窝在炉火边,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,门突然被人叩响。

  白芫正在为她剥杏仁,小满便自己去开门了。

  吱呀一声后,冷飕飕的风朝里灌进来,冻得她一点瞌睡都没了。

  周攻玉见来人是她,便挡住门外的寒风,迅速将门关上了。

  他生的俊致好看,如同屋外白雪般清冷的眉眼,见到小满后便展露了笑颜。

  这一笑,又像是雪化成融融春水,温柔缱绻。

  周攻玉抖落肩发上的碎雪,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,放置到小满的手上。

  他手指冷得惊人,指节都冻红了,怕凉到她,也没有多作触碰。

  “淮山寺的平安符。”

  小满哑然,睁大眼看着他。

  “你去了淮山寺?”

  他发上的雪化了,将额边的几缕发丝染湿。

  “你可以送给我了。”

  他语气有些骄傲,像是在邀功一般,乍一进到温暖的屋子里,眼眸也被氤氲出了一层水汽,像是雨后起雾的山林,柔软得一塌糊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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