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旨_王爷他总想太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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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旨

  [首发书]

  卫鹤景今日来北山不是单纯陪妻子玩闹的,更要紧的是去见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
  卫鹤景独身一人骑马上了山,赶到了约定好的地点。

  北山上的密林中有一座竹楼。竹楼里坐着一位身披青竹纹大氅的男子。他容色过人,长发半披半绾,头上带一根羊脂玉竹节簪,天气渐渐转凉,手里却还摇着一柄纸扇,端是一副风流名士的模样。

  卫鹤景进了竹楼,向他拱手行礼:“小师叔。”

  卫鹤景师从大儒顾伯思。顾家是江南大族,顾伯思驾鹤西去后,族长之位没有传给他的儿孙,而是被他最小的弟弟顾伯安所继承。顾伯安年纪虽轻,学识却不输其兄。卫鹤景与其虽以叔侄相称,然而年岁相仿,相处时倒更像兄弟。

  顾伯安摇着手里的纸扇,见他来了也不摆师叔的架子,只招呼他坐下喝茶:“上好的碧云雪顶,今年产的不多,京里也没有,我特意带来给你尝尝。”

  竹楼里铺的是席,中间只摆了一件矮几,没有其余的坐具。矮几上摆了几件冰裂纹的青瓷茶杯和一只圆肚茶壶,其中两杯盛了茶水。一旁的小炉子上炖着一只紫砂壶,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

  卫鹤景也不防备他,在矮几对面盘腿坐下,拿起杯子尝了茶水,点评道:“同往年上贡的也无甚区别。”

  顾伯安翻了个白眼。他长得一副风流俊美的容貌,眼角挂着一颗泪痣,这般不雅的动作他做来也显得格外好看:“你这人真没意思,我家的书童都能说出些道道呢,到你这里就是无甚区别。不过,看在认识你这么多年,知道你就是个只能牛嚼牡丹的俗人,我不和你计较。”

  卫鹤景见惯了他这幅嘴脸,知道这人逮着个话头就要说个没完,你越接话茬他就越来劲,便眼观鼻、鼻观心,等着他发完这一阵牢骚再谈正事。

  顾伯思一向是个能叨叨的,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:“听说你成婚了,新娶的媳妇儿比你小一轮?哎呀真可惜,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。荣国公估计得心疼死,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骂你这个硬生生自个儿送上门的女婿呢。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我见过,爱玩又缠人,跟了你这么个古板无趣的,平时怕不是得无聊死?”

  他比卫鹤景年长几岁,今年三十有五,和青梅竹马的妻子成婚多年,膝下也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儿,宠爱得紧,平日里亲自教着读书写字、要星星不给月亮,很能理解为人父者的感受。

  想想看,他的掌上明珠好不容易千娇百宠地养大了,正想着继续留她几年,顺带再寻个青年才俊先定下来,就突然有个又老又无趣的男人跳出来把人抢了去,亏得荣国公涵养好,要是他顾伯安,定要跳起来带人把他追打三条街!

  卫鹤景听他说话,实在是忍无可忍,额头青筋直抽:“什么‘鲜花插在牛粪上’,能给她的我都会给,不会让她和沈家吃亏的。”

  顾伯安嗤笑一声:“得了吧,听你说的这话!”

  他把扇子一收,对着卫鹤景点了点:“能给的都给?不说别的,这时候才来见我,是不是我那小侄媳妇也来了?你把她留在山脚下,怎么不带她来见见我?我可是你师叔,知道什么是师叔吗?长辈!懂不懂?”

  卫鹤景受不了这人胡搅蛮缠:“你见不得人。”

  顾伯思哪里听过这种话,当即就像撸袖子揍人:“嘿——”

  卫鹤景掀起眼皮子看他:“别忘了你今天过来是要做什么的。天下人都以为你还在江南安分呆着呢,带她来,你准备怎么解释?我又要怎么解释?”

  “借口。”顾伯安放下扇子,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,“你卫鹤景心口上恨不得长上九九八十一个心窍,真想找借口,还怕糊弄不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?到底是不够上心罢了,可怜我那侄媳妇啊,可怜,可怜!”

  卫鹤景对此不做反驳。

  他给沈娇搭了一座金玉笼子,温暖又平静,夫君疼爱、奴仆敬重,外界所有风雨都与她无关。

  但这并不是出于夫君对妻子的怜惜和爱护,而是对入侵自己领地的陌生人的戒备——以最稳妥的方式杜绝机密泄露的途径的增加罢了。

  顾伯思喝了茶,又开始玩弄他那把扇子。

  说实在的,那扇子已经有些年头了。

  扇骨是檀木里最普通的品种,常年的把玩使它有了一层包浆。纸张边沿有些许泛黄毛糙,是长久抚触的结果。上头的字画不是什么名家手笔,居然还溅了几道墨点。

  但是顾伯安一直把它带在身边,原因无它,这扇子是当年他与夫人定情的信物。至于那墨点子,家里小孩子胡闹时沾上的。

  夫妻和睦、儿女双全、事业有成的顾伯安本就春风得意,看着光棍多年的师侄一副不开窍的模样,好为人师的习惯又冒了头:“鹤景啊,你这样就不对了,夫妻之间怎么能这么生疏戒备呢?光搞事业不成的,回头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?没意思!你看我,老婆孩子热炕头,多好!小姑娘家是很可爱的,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心掏肺地对你好,你要敞开心怀,以真心换真心……”

  卫鹤景眼神微动。

  家里那个小姑娘睡着了,往他怀里钻的时候确实是很可爱的。包括她眨着猫儿眼望着他,软乎乎地喊夫君的时候,他不否认心里确实是暖和的。

  但是,想到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时候,这份热度很快就消去了。

  他不想再听顾伯安继续絮叨这些没甚用的东西。顾伯安才华横溢,在夫妻相处之道方面却总像个碎嘴婆子似的让人心烦。

  于是他闭目长舒了一口气,仿佛要把听来的这堆废话也一起吹出去似的:“废话说够了,什么时候谈正事?不是大事,你不会亲自来找我,还是这么偷偷摸摸的。就像你说的,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,不该总丢下妻子。赶紧讲完,我回去陪她。”

 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,顾伯安教他要关心沈娇,那他就拿沈娇来堵他的嘴。

  顾伯安果然不好继续念经了,只得乖乖说正事:“确实是件大事。卫鹤景,我问你,当年你清君侧的时候,王昆是你亲手杀的吗?”

  之前说过,卫鹤景没有进京勤王的时候,朝中诸事由奸相把持。王昆就是这个“奸相”。王昆伏诛之后,王家满门抄斩,无一活口,其余亲族流放三千里。这是卫鹤景亲自动的手、下的令。

  “当然是我亲手杀的,之后也有他家人认过尸,特征都对得上。”卫鹤景闻言挑起长眉,“怎么?问出这种问题,难不成王昆死而复生了?”

  顾伯安颔首:“你说准了。”

  语毕,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画像展开。

  画像上一副精美的工笔图,所绘制的却不是传统的花鸟仕女,而是一位年约七旬的老人。他衣衫简朴破旧,但并无脏污。树皮似得一张脸布满皱纹,眉毛稀疏,额角一块紫色的斑点,双眼虽小,目光倒是格外精明。

  卫鹤景仔细打量了一番,将画像上的人同记忆里的王昆细细对比,半响后得出了结论:“不错,虽说看上去老了很多。但只要全天下没有第二个长这张脸的人,那必然是王昆无疑。这画像你怎么得来的?”

  顾伯安将画像重新卷起:“说来真是巧。今年七夕,我和幺娘特意去了卢城赏兰,那天晚上泛舟湖上,远远看见有个船工和王昆有□□分像。我当时惊了一跳,也不敢靠太近,免得真有什么事却打草惊蛇。之后我借口要画兰花图,把幺娘先送回了家,自己在卢城多留了几日,暗中观察许久,才亲手画了这张工笔。你放心,我没糊弄,百分百照着那人描画的。”

  卫鹤景露出一个冷笑:“光凭这个,还不至于让你这么急匆匆找我。是不是还有什么后续?”

  若只是如此,顾伯安直接写封信给他,顺道把画像捎来即可,何须如此大费周张。定时不久后又让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,顾伯安不该假手于他人,只有亲自交给他才放心。

  顾伯安点头,脸色不太好看:“确实。后来发现的东西,我今天也带来了。鹤景,还是得你亲自辩认一番,确定真伪。若是真的,你恐怕得早做打算。”

  他伸手解开大氅,从胸襟最深处掏出一张明黄的锦缎递给卫鹤景。

  卫鹤景甫一拿到锦缎,眼神就变得锋利起来,让人想到西北寒冬的风雪与刀剑。

  锦缎破损不堪,上面所书写的内容不长,字迹甚至可以称得上潦草,甚至还覆盖着斑斑血迹。

  金丝龙纹,加盖帝王印玺。

  这是一封圣旨。

  一封来自他英年早逝的同胞皇兄的,下令杀他的圣旨。

  卫鹤景抚上明黄锦缎。

  这上面的字迹他太熟悉了。他的皇兄是长子,比他大了将近十岁。父皇晚年多病,常令皇兄监国,他开蒙时写的每一个字,都是父皇手把手教导的,后来再大一些,就变成了皇兄监督他。

  他年岁尚小的那些日子,皇兄处理政务,他就在旁边拿着笔做功课,偶尔皇兄会看他一眼,把着他的手更正几个错字。

  这样的温和,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。

  再长大一些,就是立储之争,自那以后,他和皇兄之间,即使是一母同胞,似乎也被皇权和玉玺斩断了所有的温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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